名士徐渭曾经写过一副对联：「好读书，不好读书；好读书，不好读书」，意在激励年轻学子趁早好好读书、不负韶华。年轻人记忆力好、精力充沛是不争的事实，但对于医生来讲，似乎老医生的记性更好一些。七、八十岁的老教授查阅病历过目不忘，蛛丝马迹娓娓道来，令人敬佩！

对我而言，多年前的一件往事记忆犹新。彼时刚刚本科毕业，以在读研究生身份经管病人，第一天上班由总住院医师分配八个病人给我，一下子压力徒增。当天晚上在病房熬到深夜，反反复复翻阅病历，感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，就是不能准确记住每个病人的具体表现和检查化验指标。第二天上午教授查房，在病房里逐个问起病人的具体情况，诸如白蛋白、转氨酶、血沉、血红蛋白等一大串指标，我无法准确回答，只好抱出一本本病历现场翻阅。教授虽然没有严厉批评，但大庭广众之下的窘态不难想象，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，只恨自己记性太差！当然，我的那些同学们的情况也好不到那里去。 

事情还没有结束。下午住院医师晚查房的时候，病人家属发难了。有个女病人的父亲直截了当地对我说：「冯医生，你如果管不了这么多病人，可以分给别的医生管几个」。同一病房的其他病人家属也随声附和地表达同样的意思，我努力解释自己刚刚作为住院医师接手病人，眼下的情况会很快好转，不会因为记不住化验指标而影响病人诊治。但无济于事，那个女病人的父亲再次讲到：「我们不愿意让新手来管！」。一起查房的几个「新手」住院医师面面相觑，病人及家属的担心和不满情绪溢于言表。

正在不知如何收场的时候，那个女病人，一个和我同龄的女孩子开口说：「爸爸，我相信冯医生，他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，我想让他继续做我的管床医生」。她爸爸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她，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。有了这个台阶，我们一干新手狼狈地「逃」回办公室。

当晚在办公室草草吃了几口晚饭，再一次一本本地熟悉病历和医嘱，把每一个病人的主要指标记在袖珍笔记本上。夜很深了，一群新手住院医师默默不语一遍遍地熟悉病历，直到那个文静的女孩子出现。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：「冯医生，请不要介意我爸爸白天说的话，他是因为急于治疗我的疾病才说了急躁的话」。我连忙说：「谢谢你的信任和理解，也请你爸爸放心，我虽然是新来的但一定会尽职尽责，认真进行诊疗，你早点休息吧」。女孩子的话无疑给郁闷不安的我们带来一丝安慰，一位同事忍不住说到：「这个病人真不错」。

第三天教授查房，再次问到病人的具体情况，我拿出小本子一一应对，再把教授的指示逐条记下，虽然笨拙但不至于手忙脚乱。女孩的父亲目睹了整个过程，没有再说什么。下午我和同事一起给那个女孩进行胸腔穿刺抽液、送检化验，之后住院医师查房，逐个病人再次回顾病史、体查、核查化验结果。晚上办公室再次熟悉病历、查阅参考书和大家一起讨论病情。

第四天、第五天……

第六天查房，女孩的父亲主动告诉我，他女儿低热、盗汗的症状明显缓解，食欲也有改善。我感觉整个病房的氛围在改善，不信任的情绪已经消散。几天之后，女孩子好转出院，她的父亲讲了一番感谢的话。

半年之后，女孩子寄来一封信，讲述她已经基本痊愈并重新开始工作，再次感谢我们的细心诊治。此时，我已熟悉了住院医师的工作流程，虽然每天仍然随身携带笔记本记录病人情况，但基本处于备用状态，已经可以做到无需翻阅笔记本也能准确记起每一个病人的具体细节。

十七、八年过去了，一茬又一茬住院医师从新手变成老手，在新手眼里我亦练成了过目不忘的「神功」。每当带领新手查房时，我会尽量在患者及家属面前考问住院医师，以避免出现我当初的尴尬场景，我会反复重复一句话「好记性不如烂笔头」。所谓的好记性，除了强化的专业训练以外，内心的责任感或许是最好的注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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